許是知道自己懷有了身孕，對自己突然口味改變，也有了幾分明了。

‘懷孕的女人，總是會有幾分驕縱，沈郎知道了，一定會更加驕縱我的。’我側躺在美人榻上，心情悠然的打量著房中一幾一物。從現在開始，我便是這個王府中名正言順的女主人，雖然還未舉行嫁娶儀式，可是我的懷裏揣著他們王府的繼承人，他們如何會不喜歡我呢？

丫鬟送來的藥被我擱置在幾案上，看著黑乎乎泛著苦澀味道的藥碗，我對前來的丫鬟說道：“你先下去吧，藥我待會再吃。”

“姑娘，小王爺吩咐奴婢一定要親眼看著姑娘吃藥。”一個年紀比茗兒稍大幾歲的侍婢固執的站在廳中不走。

“下去！”我揮袖甩掉藥碗。我這個人，做妖沒有出頭之日。做人卻貫會逢迎阿諛，見高踩低，在下人面前我拿了十足的主子架勢。

“姑娘息怒，奴婢也是按令行事，奴婢這就收拾幹凈。”

我沒有理會下跪的丫鬟，微微的擺手示意她下去。

“算你識相，沒有搬出王爺來壓我。”我怒睜了圓目，對著空寥的房間自言自語。

“末兒，聽下人說你沒有聽話，不乖乖吃藥？”沈郎的身影自屏風後走出，他一身玄色衣衫，束發高聳，眉眼含怒。

我被他身上強大的氣勢壓的說不出話來，忙從美人榻上坐起身來。

茗兒那丫頭人機靈，腿腳也靈便，只剛才一會的功夫，便不見了她的蹤影。現在房間中只有我和沈郎二人，面對他的怒意，我悲哀的發現，自己在人間這一年多的時光裏，除了與沈郎說過寥寥可數的幾句話以外，似乎沒有和別人有過多言語上的交流，也沒有好好的練習一下嘴上功夫，以至於現在言語功能盡失。

我低垂了頭，沒有理會他的問答，腦子裏思索著，自己似乎有一件重要的事情，忘記與他商討。

“你且等一會，我命下人再熬一副藥來。”他在我的身側坐下，一雙微熱的大手，緊緊的握住我微涼的雙手。

“我懷孕了，你高興嗎？”我掙脫開他的雙手，坐直了身體放遠了視線，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是要認真長談的樣子。

“因著有孕的緣故，我對氣味特別的敏感，剛剛你命下人送上來的藥，聞著苦澀的令人心驚，是墮胎藥，對嗎？”我努力使自己的聲線變的平淡，克制住微顫抖的抽噎聲。

沈郎在我的身側沈默不語，我又自言道：“我說的沒有錯，那果真是碗墮胎藥”

“我從茗兒的一舉一動中發現，她是你放在我屋中用來監視我的人，對嗎？剛剛她是不是偷聽了老大夫和我的談話，然後將老大夫宣布我懷有身孕的喜訊，原封不動的傳達給你？”如果眼睛可以散發寒氣，我想，此時我的眼眸中應該布上了一層寒冰，如同我散發著寒意的身子。

我將目光放在他的臉上，希望從他平靜無波的表情上，查出一絲自己究竟是哪裏做錯了的蛛絲馬跡。

“我哪裏做錯了，你告訴我，我改。”

我將自己的身心置於卑微之中，只因為我違逆天道，愛上了凡人，並且生了為他產子的貪心。

當心中的溫度低到極點的時候，身體感知溫度的能力卻明顯提升，夜風裹著暖意，身體卻在這舒適的讓人忘情的夜裏，找不到方向。

我的心中仿佛有另一個我在講話，‘胡末兒，人妖殊途，你逆天而為，不用老天降天雷災禍與你，眼下的事情便會要你去了一層皮。你的孩子命運多舛，能不能度過眼下的劫難，逆天而生，就要看你的心夠不夠狠了。’

我眼中換上了溫和的笑意，伸出手臂來，嬌軀柔軟的纏上了他的身軀，一臉嬌媚的討好道：“沈郎，眼下我們就快要大婚了，這個孩子正是老天爺賜給我們的禮物，你便應允了我這個小小的要求，留下他如何？”

我的唇輕輕的碰上了他的唇，一雙嬌嫩的手，不安分的伸入他的衣衫中，學著青樓女子那般，極盡的討好他。

他看著我嬌媚主動的模樣，臉上並未生出一絲鄙視來，卻換了一副享受安然的表情。

我手下解他衣服的動作有些遲疑，在我與他的感情將要面對一條生命的考驗時，我竟毫不猶豫的放棄了尊嚴，雖然我認為那是一道堅不可摧的城墻。

‘我放棄了自己的尊嚴委屈求全，來贏取我與他的孩子出世，值。’我心中思量著，手底的動作更冷靜沈著。

沈郎突然伸出手來，按住我繼續解他衣帶的手，他的外衫已經被我剝落在榻上，此時身上只著了一件灰暗的內衫。

“我知道，你此時沒有這個心情陪我，而我今晚不會宿在你房裏的，此時我們需要解決的事情只有一件，那便是你腹中的孩子。”沈郎聲音低沈道。

“給我一個不要的理由，可以嗎？”我柔聲道。

“這個孩子，我們不能要。你聽話，大婚以後，我們會有很多孩子。我們先生個女孩好不好，長的像你一樣美麗，我最喜歡女孩了。”

他雙手扼住我的肩頭，防止我被他這甜蜜幸福的話語醉倒。我沒有迷醉，也沒有感動的流淚。多麽暖心的話語，多麽溫情的時刻，為什麽這燭光幻影般的甜蜜，要以我腹中孩子的生命為代價？為什麽非要讓我心頭血流成河，才能換得片刻溫情？

“我要生下他，這是一條生命，我不會置他於不顧。”我掙脫了他的鉗制。說出自己心底的話後，自己整個人反而覺得輕松了許多。

“你不可以生下他，我與孩子之間，你只能選擇一個。”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。

我萬分詫異的看著，這個相識一年多，同床共枕半年的人，心寂如死灰。是這紅塵輕霧迷醉了我的雙眼，還是他那日丟掉玉戒的姿勢太過迷人，風影飄綽。

“能給我一個為什麽選擇的理由嗎？”我聽見屋裏有人哭泣的聲音，努力的睜大自己的雙眼，卻發現溫熱的淚水潤濕了幹澀的雙眼，他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模糊，一行不聽話的鼻涕調皮的跑出來。我從未有過如此困窘的時刻，微微的挑動嘴角，想用笑容壓下心中泛起的苦澀。

“在皇宮的那幾日裏，你每天傍晚都有去過碎玉宮正殿。是不是？”他面色沈重道。

他終於要與我談起，我們不經意遺忘在深宮中的那位，他的青梅。

“是的”我如實回答他的問話。

“你且好好的養幾日身子，過幾日再吃那藥吧。我詢問了大夫，說你身體虛弱血脈不足，情緒不能有太大的波動。藥你是一定要吃的，趁著現在肚子裏的東西還小，不會有太大的痛苦。我，會陪著你的。”

他微微一笑起身離去，結束了我們相識以來第二次長談。第一次是在桃花節，百裏桃林裏，那時的他抑郁困窘，那時的我風清雲淡。第二次是在今夜，此時的我傷心動魂，此時的他心裏猶惦念著他的青梅。

愛一個人得不到，時間久了，那個身影便化成心底一朵清雅脫俗的百合花，一生珍藏。身邊相伴的人便成了時光劍下墻角邊剝落的朱漆，相看兩生厭。

此時的我大抵便是那銹跡斑斑的，剝落的面目全非的朱漆吧。我在心底自我解嘲了一陣。雙手撫上平坦的小腹：“孩子，我選你。”在他給出那個選擇題的時候，我便已經失了選擇他的權利，不是嗎？

夜風吹來，空曠的大殿裏簾帳飄動，我整理好自己的包袱獨坐孤燈下。

暗夜難辨方向，塵世難覓良媒。此時的我身在富貴之極的沈王府，處境竟然不比一個身處寒窯中的婦人來的安穩。放眼四下，前途一片渺茫，三界中人妖本就殊途，若是在玄丘，同樣也不會收留一個懷著凡人孩子的女人。

我將何去何從？

夜裏茗兒悄悄的出現在怡心閣中，看著神形似魅的茗兒，我的心頭出現了一絲異樣的念頭。

：“你，你不是一個凡人？”我驚叫道。

“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，我本來就不是凡間的人。我是北帝手下的人，因著擔心你的安危，北帝派我來沈王府照看你，怕你出什麽岔子。你自從有孕後，身上的靈力消失，自然不會感知到我的不凡。”茗兒一臉的不屑道。

“北帝？戰神葉繼光？”我確定道。

“玄丘一族的狐貍也不蠢嗎？竟然還通曉天族的事物，知曉咱們的葉公子，便是九重天上赫赫有名，戰功累累的葉繼光君。”茗兒笑道。

“他對你說了什麽？要你如何來保護我。”我沈聲問道。

“哦，咱們公子只是分派我，老實的呆在沈煉沈公子的身側，如果他的表妹胡末兒不幸遭遇不測，要及早告訴他，他好即時為你超度。”茗兒童言無忌道。

“出去。”我怒聲命令道。

“對了，咱麽葉公子在我臨行前，要我告知姑娘，人妖結合是要遭受天譴的。如果姑娘硬要逆天而為，那麽需要尋找一處聚陰避陽，三界不管的陰暗之地安胎。待到足月生產時，你選在哪裏生產，孩子的心脈便屬於哪。只是天上一日，人間一年，你以上界轉瞬即逝的一天，孕育一個靈脈，終歸會引發孩子先天疾患。葉公子說，劫難終歸是躲不掉的，不應在這處，便會應在那處。至於那個孩子有無生還的可能，也要看他的造化了。”

茗兒笑笑繼續道：“我要回公子那裏去了，公子說他推測出姑娘今日會有劫難，如今子時已過，姑娘的劫數也轉了，不需要茗兒陪在身側。日後的一切就要看姑娘的造化了。”說完這句話時，茗兒的身影憑空消失在怡心閣中。

葉繼光君，你真的會管我的死活嗎？如果你會顧及我的死活，當初你便不會將我丟棄在凡間，讓我搖尾乞憐般的向一個凡人討生活。

案幾上擺放著一只玉瓶，玉瓶中，新插了一支開的正盛的桃花，那是白日裏沈郎命下人送來的，好像是來自山陰處晚開的一支淺紅。

茗兒完成了她的使命，自是匆匆消失在人世間。我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小腹，輕聲道：“我的使命，大概就是要把你帶到這個世間來吧，也許完成了這個使命之後，我便也會消失，消失在凡塵中。”

我在小案上鋪了一箋白紙，思索了一會，寫下了幾個字‘人面桃花笑春風’。

這大概是此時最能夠代表我心情的七個字：‘春風無情，來去無蹤，桃花無情，花落無聲。而比這二者更無情的，大概便是那身處花叢中的賞花人，目光所及處，匆匆一瞥，卻不顧念那無情的落花，為了博君一笑，辜負了年年的韶華，只為等待，只為等待。任君如何的無情，卻都是命運轉盤中的一個微小命格，被命運無情的捉弄玩笑罷了。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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